我说《中华通韵》
星 汉
《中华通韵》就要公布了!这是有韵书以来对诗韵的一次大解放!
星汉拙文《再说诗韵改革》(载《当代诗词》2006年第3期),其中有这样的话:“现在的各种新韵韵书、韵表都是民间组织操作或是个人行为,缺少权威性。希望有一种官方的诗韵,起码得到全国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认可,然后‘诏告天下’,公布施行。”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隋唐以后的韵书,多为官修钦定,是音韵学家们“奉诏”所为。“平水韵”是金朝由其刊行者刘渊原籍为江北平水而得名。其书名为《壬子新刊礼部韵略》。请注意书名的“礼部”二字。古代的衙署很难与现在部门相对应,相对而言,封建王朝六部的划分要比现在各部的划分为粗。六部的职能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职能上各有伸缩。但是设六部时,礼部包括现在文化部、教育部、外交部是肯定的。《中华通韵》是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发布的,其权威性自不待言。
无论何种韵书,在空间上和时间上,都是对诗韵在全国范围内的强制性的划一,平水韵如此,《中华通韵》也是如此。
《中华通韵》划分韵部的依据是什么?那就是“依法依规”。法规是什么?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汉语拼音方案》《通用规范汉字表》《汉字内码扩展规范》等。“宪法”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也就是说,不符合普通话的语音标准,是不规范的。“语言文字法”规定:“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以《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和注音工具。”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普遍征求和广泛收集各方面对拼音方案的意见,然后进行分析和研究,最后在1958年2月由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批准,作为正式方案推行。既然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批准了的,那它就是“钦定”的。他的权威性,恐怕要大于历代官修的韵书。当时参与制定《汉语拼音方案》的专家们,其音韵学的成就,恐怕不会低于当今的某些“学者”。
在当今信息化时代,我们之所以能够通过汉语拼音,在国际通用的字母键盘上向计算机输入汉语汉字,在海量的网络数据库中检索获取所需要的中文信息,得益于当初研制者们的科学务实,更得益于亲自过问、指导研制工作的毛泽东、周恩来、陈毅、吴玉章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远见卓识。
2000年,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八次会议审议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确定了《汉语拼音方案》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拼写和注音工具”的法律地位。2012年,《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确定了到2020年的工作目标,明确指出要使“汉语拼音更好地发挥作用”。 据统计,全国已有超过10亿人掌握了汉语拼音。
《中华通韵》以“语言文字法”为依据,其韵部划分和各韵部韵字内容,服从《汉语拼音方案》的法律地位。
诗词界的朋友们都知道,若用平水韵作诗,律绝和律诗除首句可用邻韵外,其余韵字必须在同一个韵目中拣选。有些窄韵字数少,选择的范围就小,这必然使诗人受到束缚,不能驰骋发挥。从理论上讲,韵书就是把所有的汉字分成若干韵目。诗韵的韵目越多,每个韵目得到的字就越少;反之,诗韵的韵目越少,每个韵目得到的韵字就越多。韵目,韵书中韵部的标目,如诗韵上平声的一东、二冬、三江、四支等。韵部应当大于韵目,如《词林正韵》把填词可以通用的诗韵韵目合并在一起。把平上去三声合并为十四部,入声合并为五部,共十九部。平水韵206个韵目。《中华通韵》是“按照汉语拼音韵母表把同韵的字归为一个韵部。”凡16部,每个“部”有阴、阳、上、去四声(“儿韵”不全)。窃以为,《中华通韵》的“部”所辖的四声,才是一个韵目。倘如此,《中华通韵》只有63个韵目。韵目大减,每个韵目的字数大增。诗韵的大解放,必然引起诗词内容的大解放。譬如,我们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们找对象,在一个村子,一个城市,总不如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挑选的余地大。当今国内各民族之间相互通婚,世界各国相互通婚,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就是因为选择范围大了,搭配也就遂心了。我想,诗词选韵也是同理。
平水韵的“三江”韵是窄韵。《佩文韵府》里共收49个字,有些冷僻字,在电脑键盘上根本敲不出来。常见的平水韵表只有“江缸窗邦降双泷庞撞豇扛杠腔梆桩幢蛩”17个字。要用这个韵目作一首诗不容易,要作一首好诗更不容易。苏轼《送杨孟容》:
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
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
江山不违人,遍满千家窗。
但苦窗中人,寸心不自降。
子归治小国,洪钟噎微撞。
我留侍玉坐,弱步欹丰扛。
后生多高才,名与黄童双。
不肯入州府,故人余老庞。
殷勤与问讯,爱惜霜眉厖。
何以待我归,寒醅发春缸。
黄庭坚《子瞻诗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坚体盖退之戏效孟郊樊宗师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后生不解故次韵道之》:
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
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
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
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
枯松倒涧壑,波涛所舂撞。
万牛挽不前,公乃独力扛。
诸人方嗤点,渠非晁张双。
但怀相识察,床下拜老庞。
小儿未可知,客或许敦厖。
诚堪婿阿巽,买红缠酒缸。
东坡难,山谷更难!两位宋人,作一首古诗,偏偏用窄韵,尚能文从字顺,委实不易。如果说,这两首诗是好诗,后世读者,恐难许之。不难看出,两位宋人在炫耀技能。山谷以步韵为之,尤甚。
宋代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辩》中批评宋诗:“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尽管当今有的文学史家,认为这种归纳“主要着眼于艺术手法和功能”,但严羽之说,毕竟道出了宋诗之短处。如果以唐诗为参照标准,“山谷体”最典型地体现了宋诗的艺术特征。山谷有些诗作奇险、生硬、不够自然等缺点暴露无遗。所以当后人批评宋诗时,“山谷体”往往首当其冲。
笔者有用“三江”韵的《四平战役纪念馆见林彪蜡像作》一首七律:
又现当年旧脸庞,
马灯影下对寒窗。
山川烽火频惊目,
国共仇嫌已满腔。
四战四平扬四野,
三军三载控三江。
温都尔汗风吹草,
痛说功勋葬异邦。
我曾自鸣得意,但却受到评论者的批评:“星汉巧则巧矣,难则难矣,但是‘四战四平扬四野,三军三载控三江’一联总显牵强生硬。大概是为了迁就韵脚‘江’字和‘四战四平’的史实而为之。星汉之所以用窄韵、险韵作诗,一是有关诗韵的保守操作在作怪,二是逞才使气使之然。这类诗作‘难能’,但未必‘可贵 ’”(栾睿《星汉诗词创作指瑕》,《心潮诗词评论》2015年第3期)。我接受这种批评。星汉不敢妄攀前贤,但是我也觉得苏黄的这类诗作也是“难能”,但不“可贵”。我们不妨这样说,如果不自然地用窄韵、险韵作诗,那是出力不讨好!
《中华通韵》制定以知古倡今、双轨并行为原则。制定新韵书的目的不是取代旧韵书,而是将新韵的使用规范化。在诗词创作中,《中华通韵》与当前流行的旧韵书并存。在双轨并行原则下,提倡使用新韵,但尊重个人选择。
国家通用语言中没有入声字,《中华通韵》中,当然不能保留入声字,也不应当将平水韵作为附件附在《中华通韵》的后面。有入声字的方言区,在那个区域交际,尽管使用你的方言。有人说,词中如《忆秦娥》、《满江红》、《声声慢》、《念奴娇》等常用词牌例押入声,没有了入声字怎么办?好办啊,“知古倡今、双轨并行”嘛,你用平水韵填词就是了。如果读者愿意接受,有何不可呢?我不相信只会讲普通话的人们,在朗诵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时,会感不到什么“高亢激越”的音韵美。它的韵脚是:物(wù)、壁(bì)、雪(xuě)、杰(jié)、发(fā)、灭(miè)、发(fà)、月(yuè)。如果用有入声的方言朗诵,那只能在这个方言区或是听懂这个方言的人才发挥作用。如果在没有入声字地区,有人问起这首词为什么音韵不叶时,要说明白,颇费周章。在大中小学的课堂上更是如此,因为在全国大中小学的课堂上,是不允许用方言授课的!
教育部、国家语委委托中华诗词学会和江苏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进行专题研究,经过两年多的研究论证、教学与创作试验,在此基础上,以中华诗词学会的课题为主,同时吸收两所大学的相关成果,并按照语言文字规范的文本形式,形成了《中华通韵》规范。中华诗词学会的课题组,召开多次会议,作了大量的工作。在讨论过程中,有三个方案:“2002年中华诗词学会推出新疆师范大学教授星汉主编的《中华今韵》15韵,2004年中华诗词学会推行的赵京战执笔的《中华新韵》14韵,还有近年湖北编辑的《诗词通韵》13部21韵。”最后以依据汉语拼音韵母表划分16个韵部,呈报教育部、国家语委会。这16个韵部是:一啊、二喔、三鹅、四衣、五乌、六迂、七哀、八欸、九熬、十欧、十一安、十二恩、十三昂、十四英、十五雍、十六儿。
上报16韵,是中华诗词学会《中华通韵》课题组和江苏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集体的劳动成果。但是我本人不主张将“儿韵”单列一部。我的《今韵说略》一文,载《中华诗词》2002年第1期。其中有这样的话:“韵母er在韵母表中没有表现出来。er是e的卷舌化,发音时舌尖卷起,由于舌尖活跃,就和-i及i接近了,因而音色也相似了。发er音的字在现代汉语中只有二十几个,常用的字只有七八个。如果把它单列一个韵部,用这个韵部作诗是很困难的;如果用这个韵部来作近体诗,看来是办不到的。历来的韵书都是和-i韵合并使用。我们今天只能把它并人衣(i)韵。”我在《再说诗韵改革》中又说:“er”这个和两个“-i”有一样地位的特殊韵母,它在《汉语拼音方案·韵母表》的表格上却没有反映出来,而只是在表格后的说明中提到了它。发er音的字,《汉语大词典》收57个;《现代汉语词典》收23个,其中平声字8个,平声字中常用字只有“儿”“而”两个;如果硬是用这些平声字作为韵脚写一首七言律诗,毕竟太费劲。应当说发er音的字,有独立列一个韵部的资格,但是字数太少,只好给它找个“挂靠单位”。如果“挂靠”,到底那个韵部最合适?例如以上举出的两个平声字:儿,今读ér时,《广韵》为汝移切,支韵;又今读ní时,《广韵》为五稽切,齐韵。而,今读ér,《广韵》为如之切,之韵。《广韵》中的“支”“之”二韵在平水韵中都是“四支”,“稽”在平水韵中归入“八齐”。我们根据古今音变的规律,应该说“挂靠”到“衣韵”是相对合理的地方。上海古籍出版社《诗韵新编·凡例》的“通押情况”里将“六儿”“通支通齐”,估计也是从这个角度考虑的。
《中华通韵》“十六儿”收到所有韵字是:“阳平:儿而洏鲕栭胹鸸髵唲耏陑;上声:耳尔迩饵珥铒洱栮;去声:二贰咡刵。”我们不说“挂靠”,不说“归入”,就是“塞入”,也要把“儿韵”这些韵字“塞”到一个相应的地方。如果硬要“独立”,不啻将其“推入苦难的深渊。”《中华通韵》目前是“征求意见稿”,这就是我的意见。
我主张诗韵改革,但我是一个“两面派”,以前作诗仍用平水韵,填词仍用《词林正韵》。作诗填词时,为使音韵和谐,尽量把平水韵中的有些韵目,用普通话读来两个以上韵母的分开使用,这就加大了作诗的难度。我对平水韵的妥协作法,曾经受到诗友们严厉的批评,认为我“言行不一”。2005年第8期《中华诗词》卷首语中认为认可新韵、提倡新韵,而又“言行不一”者,多是“旧韵驾轻就熟,使用方便,不肯为韵多付辛劳”所致。我不排除自己“不肯为韵多付辛劳”的懒惰,但我还有一个顾虑,就是怕使用平水韵的诗友们说我“外行”。
我曾“赌气式”的写过几首“新声新韵”的诗。其中一首是《用新声步原韵奉和庄严先生》的七律:
六合逐鹿莫歇声,
革斥积习克逆风。
血热泼泼接日赤,
骨直肃肃续竹青。
结集拂拭灼灼目,
落笔激发烈烈情。
复获墨迹得物力,
独酌一宿玉爵倾。
庄严先生的原韵,是平水韵中一东、八庚、九青混合的押韵,今天用普通话读来仍然和谐,当然是新韵。这首诗除韵脚外,全部用平水韵的入声而今天读为平声的字摆平仄,当然也是新声。但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文字游戏,算不上真正的诗词作品。
还有一首《周仲生先生大著将付梓,以今韵一律为贺》:
今韵今声脱颖出,
草原无惧小牛犊。
神州久旱来新雨,
山径难行斩恶竹。
机器人能登月殿,
古装客请住茅屋。
与时俱进非空话,
何不心服更口服。
这首七律当然是新声新韵,但韵脚全用今读平声的平水韵中的入声字,多少还有些使气的味道。
星汉以为,《中华通韵》正式发布后,诗友们不妨“改换门庭”,用新韵作诗。星汉亦拟如此。开始可能不太习惯,慢慢来,习惯成自然,我坚信在新韵的广阔草原上,“草原无惧小牛犊”将会更加牛气!